时间之快,仿佛春分还是几天前的事,眨眼就奔仲夏了。只是芳菲未尽,满城的月季仍灼灼欲燃,院子里高高的棕榈树上,黄色的小果子,噼里啪啦的,落得满地都是。也就是在经过那一路时,发觉不冷不热的清爽空气里,石榴也开了呢!
关于石榴,苏子有一句词很美,“微雨过,小荷翻,榴花开欲燃”;还有杨万里的,“却是石榴知立夏,年年此时一花开”,只可惜今年的立夏都过去好久了。
我常想,这世界上,如果没有节气,人们的生活应该会变成一种冗长的赘余吧?中国文化之所以博大精深,很关键的一环,是因为有美好的节气,它催促人们感知四季,体悟天地。否则,人活着,要怎样对抗那些年岁消耗的罪恶与虚无?
回想以前在乡下,每逢石榴花开的立夏,巷子里的孩儿们,都会在胸前挂个蛋套,里边放上一个白煮蛋,饿了就磕开吃掉。吾乡立夏的风俗,却是给孩子们称体重,所谓“立夏秤人轻重数,秤悬梁上笑喧闺。”这天,吃过了晚饭,孩子们都会围着沁凉的大竹席,玩闹、打滚、做游戏、看星星,听爷爷奶奶讲“立夏称人”的故事。传说源自三国时代,刘备死后,诸葛亮把他的儿子阿斗交赵子龙送往江东,并拜托吴国孙夫人抚养。那天正是立夏,孙夫人当着赵子龙得面给阿斗秤了体重,来年立夏再秤一次看增加体重多少,再写信向诸葛亮汇报,由此而形成了约定俗成的“立夏称人”。
无奈时光弹指,立夏称重的习俗,我如今已暌违了二十多年,在故乡安度晚年的爷爷奶奶,早已轰然老去,春去秋来,人事沧桑流转,唯有老屋前面的那几株石榴花仍岁岁安然。所以有的时候,草木毋宁说是一种刻度,人生无数的此时此刻,都似一场场刻舟求剑,过了就过了。而草木,它既是物候的标点,也是年节的提词器,它见证过我们的祖辈,站在春田里插秧闻鹧鸪的劳作时刻,也目睹过人世间最宏大无常的生死歌谣。
小时,家门前也长着几株石榴,有花色红白相间的玛瑙榴;有四季开花的四季榴,还有千叶、重台两个品种。石榴花作为单性花,一棵树上的花有雌雄之分。雌花基部膨大,花后而果;雄花基部瘦小,花后而脱落。
古人虽不吃石榴花,拿它却有大用处,传说可用来做胭脂,《天工开物》里就有写过,“(胭脂)古制法以紫矿染锦者为上,红花汁及山石榴花次之。”所谓“南朝金粉,北地胭脂”。到了《红楼梦》里,宝玉还喜欢吃胭脂。
对广东潮州这座城市的印象,就是满城开遍石榴花,当地人俗称“红花”,是大吉大利的民俗之花,有平安皎洁的含义。或许是知道自己在那里备受尊崇,潮州的石榴花也开得格外尽兴,它的那种大红,能把一整座南国小城,燃得天雷勾地火。
据说,在潮州乡下,讲究的人家,在女儿结婚前夜,是要用石榴花泡的水洗脸的,上轿时搀扶新娘的“好命人”,也要用红花水泼向花轿,一边念着“花水泼上轿,阿奴变成夫人样”的俗谚,而迎娶之日,新郎家里,则必须在门顶及婚床床头,各插上一对红花。听得人顿时就被深深撼动,仿佛眼前茫茫一片全是洞房花烛下飞舞的大红,新婚的恋人睡在那花床上,花瓣如雨扑簌簌地落身上,盖了厚厚的一层又一层,特别温柔,能一梦百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