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越野跑赏金猎人:能吃苦,超常耐力和意志力
发布时间:2021/6/1  阅读次数:865  字体大小: 【】 【】【

如果不是这次意外,外界很多人都不知道有梁晶这样一群“以跑为生”的“赏金猎人”。“赏金猎人”泛指那些通过完成高难度任务来获取高额赏金的传奇人物。不过,越野赛道上的这些“赏金猎人”,获得的赏金并不高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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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普龙一眼就找到了徒弟梁晶遇难的地方,那里留着两个双膝跪地的坑印,以及一个没有用完的能量胶。

5月23日,赶到甘肃白银之前,魏普龙就和其他几个跑圈的朋友决定,要找到梁晶遇难的准确位置,还原他最后的生命轨迹,以后凭吊亡灵时,能有一个寄托的地方。

第二天,他和另外8人,根据梁晶参赛时的GPS轨迹,在轨迹的终点处,也就是赛道CP3到CP4之间,找到了那两个坑印。

坑印前方80米处有一个窑洞。5月27日深夜,刚刚从白银回到合肥的魏普龙告诉作者,如果梁晶再往前爬80米,或许就能幸免于难。

64岁的魏普龙是合肥马拉松协会会长,在跑圈颇有声望,还创办了中国马拉松博物馆。他是梁晶的师傅,从2012年开始指导梁晶跑马拉松和越野赛。

在5月22日举行的白银市黄河石林百公里越野赛中,因为突发天气原因,共有21名参赛者遇难,其中包括跑在前三位的梁晶、曹鹏飞、黄印斌,他们都是越野赛的“大神”(对成绩优异者的尊称)。三人遇难的位置相距不远,梁晶比其他两人向前了一两百米,但依然被冰雹、雷雨、大风带走了生命。

如果不是这次意外,外界很多人都不知道有梁晶这样一群“以跑为生”的“赏金猎人”。“赏金猎人”泛指那些通过完成高难度任务来获取高额赏金的传奇人物。不过,越野赛道上的这些“赏金猎人”,获得的赏金并不高。

根据2020国际越野跑协会(ITRA)排名,梁晶的综合表现指数排到世界第八位,在中国排名第一。不过,由于山地越野赛比较小众,非奥运项目,梁晶这样的顶级选手在主流社会受到的关注不多,主要依靠各个赛事几千、上万元的奖金生活。

梁晶之外,同日遇难的曹鹏飞、黄印斌等人都属于这个群体。

三场比赛2.2万奖金

5月22日举行的这场百公里越野赛,是梁晶在今年5月份参加的第四场比赛。

根据梁晶抖音号上的信息,5月2日、5月9日、5月15日,他分别前往江西赣州、浙江杭州、广东韶关参加了3场越野赛,累计跑了242公里。不过,运气不太好,在奖金较多的赣州、韶关越野赛中,他分别以24分钟、34分钟的弱势屈居亚军;而在奖金较低的杭州戴村山地马拉松中,他获得了冠军。

据作者统计,2.2万元的奖金,是他这三场比赛的回报。

白银的这场越野赛,本该是梁晶一场“丰收”的赛事。公开资料显示,从2018年首届比赛开始,梁晶就一直参赛,并获得了前三届的冠军,每一次都会有1.5万元的奖金。本届赛事,他的号码牌被打上了“M001”的数字,这也是赛事方对他此前成绩的表彰和本届赛事的期望。

一个月三四场比赛,对于梁晶来说不是难事,他一直都是跑圈里的“劳模”。据魏普龙介绍,两三年前的某个月,梁晶一口气跑了9场比赛,还向别人炫耀自己多能跑。

魏普龙告诉作者,自己得知后非常生气,把梁晶狠狠地训一顿。不过,作为师父,魏普龙理解梁晶的选择。“他确实是热爱奔跑,奔跑能给他带来尊严,而且高频率地参赛也是为了生活。他有时会在朋友圈里说,要给孩子挣奶粉钱,他想要多拿一些奖金。”他向作者感叹道。

在国内,山地越野赛还是一个小众赛事。根据ITRA数据,截至2020年,国内越野赛的参与人数为101592人,与庞大的马拉松参赛人数无法同日而语。

作者综合多位业内人士说法获悉,这项赛事非奥运项目,很少会有省级田径队组织团队专门训练,那些顶级选手们大多处于“无组织”的状态,自己管理、自己训练、自己参赛。探路者、萨洛蒙等运动品牌会将这些顶级选手签约下来,组建跑团,但管理比较松散,签约费也不多。

各个赛事的奖金是他们主要的收入来源,但与城市马拉松动辄十万、几十万的奖金相比,山地越野赛的奖金要少很多,一般不超过两万,有时只有几千,大多数还没有奖金。只有多跑有奖金的赛事,才能获得更多收入。

“为了万把块钱奖金,谁能想到会把命给搭进去。”白银赛事悲剧发生后,魏黎明久久难以释怀。他是一名越野爱好者,曾经组织过大理双廊越野赛,与圈内的不少大神相识。

在白银这场赛事中,黄关军的遭遇最令魏黎明感到唏嘘。黄关军是一个聋哑人,2019年曾获得全国第十届残运会全程马拉松冠军。白银赛事是他第一次参加百公里越野赛。遇难时,他跑在了所有参赛者的第六位,如果能够把这个排名保持下去,他将获得6000元的奖金。

他非常渴望获奖。根据腾讯新闻《谷雨实验室》的文章,当天开跑之前,黄关军给好友发了条微信:如果能够站上领奖台,可能会有额外的奖励金额。

以奔跑为生的草根“猎人

“险、虐、奇”是越野赛的主要特征。与平坦的城市马拉松相比,越野赛一般会选择在山林中进行,对选手的耐力、适应能力有更高的要求。在百公里赛事中,顶级选手约需要8个小时才能完赛,普通选手若能在20个小时内完赛,就算优秀了。

在跑圈,有一个充满诗意的说法——“马拉松的归宿是越野”。一位越野赛爱好者向作者解释,这是因为一些跑者在厌倦了城市马拉松的单调乏味之后,想去山林中奔跑,呼吸新鲜空气,欣赏美丽景色,以及挑战自己的极限。据他介绍,在国内10万越野赛选手中,有不少和他一样是来自城市的中产。

当然,跑在最前面的还是那些以此为生的“赏金猎人”们。

2014年5月31日,是魏普龙记忆犹新的一天。那一天,梁晶以2小时42分的成绩取得了合肥(环巢)马拉松邀请赛第四名的成绩。魏普龙清楚地记得,当梁晶从赛事方那里接过7000元的奖金时,梁晶的手在微微颤抖——那是他当时一个月工资的两倍。

从那之后,梁晶有了辞掉工作做专业运动员的想法。

公开资料显示,梁晶出生在安徽省池州市的农村,家境普通,2008年—2012年在安徽大学江淮学院读书。那是一所三本学校,就业前景一般。毕业后,他在一家酒店做传菜员,每个月领着三千多块钱的工资。在遇到师傅魏普龙之前,梁晶从未受到过专业训练。

事实上,越野赛道上那些“赏金猎人”们,大多出生在农村,凭借着长跑的天赋和努力,取得一定成绩后,随即以奔跑为生。

在ITRA的排行榜上,仅次于梁晶的国内选手是赵家驹,他和梁晶都是探路者飞跃队的签约运动员。梁晶去世之后,作为队友兼好友,赵家驹也赶到了甘肃白银,并于5月24日早上与魏普龙一同上山寻找梁晶遇难的地点。

2019年8月,赵家驹在张家口参加斯巴达勇士亚太区锦标赛,在领先第二名6分钟的优势下,昏倒在了终点前1公里处。他在后来接受采访时坦言,当时自己太想赢了,因为赢了之后就可以直接晋级世锦赛,但最后冲得太猛,输给了低血糖。

赵家驹曾向媒体自嘲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草根。公开信息显示,2014年,19岁的赵家驹才开始接触跑步,并逐步成为一名专业运动员,梁晶还是他的领路人。那几年,赵家驹在武汉送外卖,别人骑电动车送,他就用双腿跑。

ITRA排行榜女子组国内排名第一的姚妙也是草根出身。据了解姚妙的人士介绍,她在贵州上过体校,但毕业之后四处打工,曾在江西上饶白天跟姐姐学化妆,晚上去健身房当教练。后来遇到了跑圈的另一位“大神”祁敏,随后成为职业选手。

在白银赛事中遇难的黄印斌,是西安体育学院毕业。公开信息显示,他在未成年时,就出去打工,做过厨师、瓦匠、搬运工。打工期间,有一次在工地附近的操场跑步时,被教练看中,后来才被西安体育学院破格录取。

一位曾在比赛中接触过这些专业选手的业余跑者对作者表示,这些越野赛的“赏金猎人”都“非常朴实非常底层”。“(他们)主要没学历也没通道,社会关系网狭窄。”他形容道,“就像以前码头工人靠扛活挣生计。”

不过,这些出身草根的“赏金猎人”们,也像其他赛事的运动员一样,有时会代表国家参加一些国际赛事。

2019年4月,环富士山超级越野赛在日本举行,那是一场受到全世界越野、马拉松爱好者关注的国际赛事,梁晶最终获得了亚军,这也是亚洲选手的最好成绩。魏普龙回忆称,当时梁晶受到了各大日本媒体的关注,像个巨星一样,站在闪光灯下。

不过,由于这项赛事在国内的知名度不高,回国时,梁晶仍像往常一样,一身疲惫地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。

据多位业内人士透露,这类以越野赛为生的选手中,像梁晶这样的顶级选手,奖金、签约费、赞助费加起来,一年可以赚到四五十万。但如果受伤,成绩不好,收入也会锐减,少的时候,一年也只有几万块钱。

“对自己够狠

5月27日,魏普龙从甘肃返回到安徽合肥,当他看到院子里养的50只鸡后,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流。之前,梁晶每次跑完比赛后,魏普龙经常会给他炖一只鸡吃,补充营养。如今,魏普龙再也不能给自己的爱徒炖鸡吃了。

顶级运动员会有专业人士负责营养,但是对于越野赛那些收入不高的运动员来说,只能用一些土办法保持营养。

魏普龙与梁晶相识于2012年,当时,魏普龙在合肥奥体中心跑步,注意到了梁晶。他的腿部肌肉发达,身体协调性好,身上还有适合长跑的条状肌。更重要的是,一说话就憨笑的梁晶,有着常人没有的坚韧和耐力。

“很多人在跑个50圈之后,就不想跑了,但是梁晶停不下来,他还会继续给自己加量。”魏普龙向作者回忆说。

那段时间,梁晶会在健身房训练,一跑就是三四十公里,老板甚至开玩笑说,你再这样跑,我就要多收钱了,因为跑步机的磨损太厉害了。晚上九点半健身房关门后,梁晶还经常会去合肥第一高楼国际金融中心爬楼,从一楼爬到六十几楼。

就是因为有这些艰苦的训练,梁晶才能在短时间内达到世界级水准。

“有天赋,对自己够狠,训练刻苦,这个圈子的高手们都是这样。”魏黎明向作者感叹。魏黎明一年会跑三四场越野赛,长时间的训练、奔跑也已经将他晒得黝黑。

无论是奔跑距离,还是赛道的复杂性,越野赛都要比城市马拉松难度大很多。不过,这项赛事对速度要求没有那么高,要求更高的是意志力和耐力。同时,由于奖金少,一些顶级马拉松选手不愿参赛,这对于那些马拉松成绩优异但不算顶级的选手来说,是一个机会。

这项赛事有多虐?从奔跑时间和距离上就可以看出

公开信息显示,在奔跑距离上,常见的百公里并不是越野赛极限,还有161公里、300公里等超长距离的赛事。此外,还有另一种赛事模式,如在12小时或24小时、48小时内,看谁跑得更远。梁晶就是12小时和24小时两个项目的国内记录保持者。

梁晶对自己一直都“够狠”。在2018年中国台北举办的48小时超级马拉松赛事上,赛前发着低烧的梁晶坚持参赛,并且一直保持在前两名,但最终在连续跑了29个小时之后选择放弃——他实在跑不动了。魏普龙向作者回忆,当时梁晶的膝盖已经肿得像个馒头。

除了在训练、比赛上对自己“狠”之外,生活中的梁晶也非常能吃苦。

早些年,因为没有名气,收入不高,为了节省参赛费用,梁晶经常会坐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去参赛。魏普龙批评过他,让他买张高铁票,对自己好一点,但迎来的只是梁晶标志性的憨笑。

这也是为何越野赛“赏金猎人”多为草根的原因——吃苦耐劳是这个职业的最大要求之一。

在这次白银赛事遇难的21人中,除梁晶、曹鹏飞、黄印斌、黄关军等之外,还有高原铁人三项俱乐部成员黄睿、深圳跑圈名将吴攀荣、长葛马拉松协会联合创始人许聪华等,他们都有超过常人的耐力、意志力和生存能力。

魏黎明向作者感叹,一般情况下,赛事主办方担心的往往是普通选手,对高手们倒比较放心,但这一次,遇难的正是那些跑在前面的选手。

“比赛太频繁,选手不够用了

黄河石林百公里越野赛的事故发生之后,目前,后续的马拉松、越野赛几乎全部被叫停。对于这项方兴未艾的赛事,整个跑圈也陷入了反思。

荣伟斌是南方卫视知名主持人,同时也是越野赛爱好者、广州100越野赛的形象大使。他向作者介绍,山地越野赛和马拉松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比赛,前者的风险性要大很多。最近几年,赛事越来越多,参加的人越来越多,但是对赛事的认知度却没有提高。

“现在的比赛太频繁了,选手都不够用了。”荣伟斌向作者感叹。

他认为,暂时叫停此类赛事并不是坏事,可以让赛事方、参与者认识到安全的重要性。不过,他也表示,与国外相比,国内目前的越野赛并不算多,仍处于起步阶段,只是因为基数小,就显得发展比较快了。

越来越多的赛事,对于“赏金猎人”们来说,意味着他们可以获得更多的奖金。如今,赛事被叫停,他们的职业生涯暂时不明。

事实上,早在2020年,受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,国内外的不少赛事无法举行,这批职业选手的生活就已经受到了影响。

与梁晶在5月22日同时遇难的黄印斌是青海人。据魏黎明回忆,和梁晶一样,黄印斌也非常憨厚、客气,面食做得很好,朋友们聚餐时,他经常会做几道面食。去年疫情期间,他曾无奈地对魏黎明说,如果实在跑不下去了,就回去开个面馆。

与此同时,一些赛事执行公司的日子也会越来越难。

魏黎明和朋友合开了一家体育公司,并在2018年举办了大理双廊的越野赛事。不过,那场比赛只是想为越野爱好者提供一个风景优美的奔跑赛道,商业性不足。同时,由于没有政府专项经费的支持,一场赛事办下来,他的公司也亏了不少钱。

如今,各地赛事被叫停,魏黎明觉得这项赛事在国内的生存空间将会更小,他决定注销公司,不再组织比赛了。不过,他也认为,即便是小公司、小赛事生存会越来越困难,但大的公司和赛事,可能会有相对较好的发展。

“如果没有政府经费的支持,一场赛事是很难赚到钱的,赞助商一般只会赞助一些衣服、矿泉水之类的,真正拿出真金白银来赞助的很少。”魏黎明向作者感叹。

2019年,首届广州100越野赛开跑时,荣伟斌参加了,但遗憾的是他没有完赛。当时,已经是凌晨一点多,距离终点只有十几公里,但他收到了主办方的通知,要求终止比赛。跑道位于广州白云山,山上有很多电线杆,而当时的天气预报说会有雷暴天气,主办方就决定提前终止比赛,安排车辆将参赛者接了出去。

“我们当时都很懊恼,去找主办方理论。但冷静下来后,就理解主办方的决定。”荣伟斌向作者感叹,“主办方要有足够的经验和勇气,该终止比赛,就要终止比赛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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