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南疆十日
- 发布时间:2020/4/20 阅读次数:2730 字体大小: 【小】 【中】【大】
2018年4月,我从北京飞抵喀什,开始了10天的南疆之旅。想象中的南疆是块神秘的领地,有不一样的语言,不一样的相貌,不一样的自然环境。旅程中,我见到了残存着中世纪气息的维吾尔老城,在戈壁中扩张的现代都市,到达中国最西端的县城,见到了塔吉克族和柯尔克孜族的村落,逐渐发现了一个想象之外的新疆,它并非任何一种刻板印象可以形容。图为喀什市人民公园里的维吾尔族一家人。JR/摄
喀什市区分为老城和新城两个部分。一出机场,我就一头扎进了老城区,从人民路和解放路交叉口往北走,过了邮政大楼,就是挤满土色小楼的老城区,那里据称是最后一处完整的维吾尔传统生活社区。不同于现代交通系统的整齐规划,老城里深深浅浅的巷子可能通向任何方向。许多路的名字关联着古时候的地形和传说,比如“阿热亚路”是“中间有河的地方”、而“吾斯塘博依路”则是“巨大的蓄水池”。
老城是维吾尔族的聚居地,在喀什,维吾尔族占到总人口的85%。2009年老城改造后,原本的生土民居被改造成砖结构,但外墙维持了生土的黄褐色。与许多内地旅游区不同的是,虽然从整齐摆放的盆栽和墙上的文明标语能看出“打造旅游小镇”的痕迹,但是社区原本的生活气息并未被淹没,人们身上有一种属于“家园”的自在从容。
老城的街道两旁有很多长凳。有阴凉的时候,总能看见维吾尔老人穿着体面的西服和皮鞋,头戴小帽,三三两两坐在长凳上聊天。即便处于现代化过程中,老城的生活细节里,还是处处散发出一种近乎古典的韵味。
维吾尔语管集市叫“巴扎”,老城里的“巴扎”按类别有序分布,使得街区的气氛也变得不同。铜匠巴扎上有工匠在敲打铜壶,走到另一条街的地毯巴扎则一下子安静起来,美食巴扎则总是被孜然味儿和烟气所围绕。店铺老板大都气定神闲,自顾自地忙活手艺,却很少吆喝顾客。想来是喀什人自古就见惯了市面,丝绸之路上的客商在门前来往,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。唯一的例外是男人们遇上乡里乡亲的老朋友,就会极热情地迎上去,郑重其事地用双手握手,表现出来自“熟人社会”的殷切。图为国际大巴扎的一家丝巾店里,老板在计算账目。
在艾提尕尔清真寺门前合影留念的维吾尔族女士。清真寺位于整个老城的中心,寺前的广场曾经是一片大巴扎,养活了几代推车小贩和他们的家庭。改造后,这里变得空旷整齐,只有几家照相摊还在经营,时常有慕名前来的维吾尔族游客到这里合影留念。
艾提尕尔清真寺入口,导游在招呼游客进行例行安检。
到了饭点,我走进一家美食巴扎的小饭馆,一对父子正边吃肉串和馕,边津津有味地看中央六台维吾尔语频道,播的是潘粤明主演的电影《非常夏日》。在这里开饭馆是一项“家族产业”,而且是“前厂后店”。常常是父亲负责在店门外支个小桌子穿肉串,年轻的儿子在旁边烤肉,母亲可能包牛肉饺子,也可能干点别的。这样一来,遇到普通话再不好的店家,也可以指着门口的食物比划数字,点上想要的食物。
傍晚是烤串小伙最繁忙的时间,美食巴扎一时烟尘四起。
年老茶馆里,老人们一坐就是一个下午,吹着风聊城里发生的事情,时常还会吹起竹笛,或唱起古朴的曲调。一个汉族游客刚哼了几句《啊朋友再见》,隔壁桌的维吾尔族老人马上就接过去唱起了维吾尔语的版本。
与大路上热火朝天的世俗生活景象不同,拐进小巷就来到了有些隐秘的生活领地,这里被称为“时间停止的地方”。小巷越走越细,不拐过弯,永远不知道下一条巷子会遇到什么人,或者是不是死胡同。我只能小心翼翼地前行,生怕作为一个外来者,打扰了在自家门前聊天的女性,或者安静玩耍的孩子。我之前好奇,为什么大路两边的凳子多是男人坐着闲聊,却很少看到女人。进入小巷才发现,原来巷子才是传统女性的社交场所,时不时会看见有女性在门前打扫、纳凉,或者在拐角处交谈。
小巷里,废弃黑板上写着“碧玉妆成一树高”的诗句。老城中,学生们的汉语水平是最好的。北京时间10点多,老城的小学会传来汉语早读声。巷子里也常常能见到小孩的粉笔字迹,有时是数学公式,有时是自我介绍,有时是语文默写。
六年级的维吾尔族女孩艾斯玛(化名)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。看见我在巷子深处她家门口徘徊,就邀请我进去参观。这是一栋西域气息十足的二层小楼。房间围在四周,中间有顶的天井则作为客厅。地毯和繁复的窗雕都充满维吾尔风格。不过传统装潢风格丝毫不影响这个家庭使用现代化设施。在客厅的显眼位置摆着一台彩电,能点播热门的国产和欧美电影。艾斯玛笑说,比起新城还是更喜欢待在老城。喜欢老城安宁生活的同时,她还像很多00后一样,是鹿晗和王俊凯的粉丝,并且常听韩国女团的新歌。图为艾斯玛在家里和妈妈合影。
夜晚的时间,我几乎全部泡在老城里。说是夜晚,其实天并不黑。由于跟北京有两个小时时差,南疆的作息往往令外来者感到神奇,仿佛一天的时间凭空被拉长。北京时间午夜12点的街道上,依然能看见跑来跑去的孩子。只有当商铺都逐个关门,孩子们才会应着长辈的呼唤声回家去,把旺盛的精神头暂时贮藏起来。
第二天,我来到了与老城一街之隔的高台民居。五月春天,草地吐绿,三三两两的年轻人坐在地上聊天。不远处的高台民居曾经是《追风筝的人》的电影取景地。
与老城不同,高台民居还没有经过修葺,保留着最原始的风貌,许多原来的生土房屋已经接近垮塌,被列为危房,只有少数维吾尔族人家仍住在这里。图为孩子们在废墟上玩耍。
从高台民居往南看就是大规模兴建的高楼,那里就是新城的领地。东湖公园碧波荡漾,湖中央的建筑造型像悉尼歌剧院,一切都是熟悉的现代化城市的标准样貌。在东湖公园南部的汉族聚居小区里,连菜市场的气味都跟内地城市一模一样。
维吾尔族女性在街头丝袜店选购商品。喀什有很多丝袜店,每家店的丝袜都种类繁多。对于现代装束的维吾尔族女性,丝袜成为了一种必需品。
新城街头戴传统头巾的老人。
喀什街头的“群防群治”力量。在南疆城市,随处可见穿着闪光背心,拿着防爆棍巡逻的居民。成年人都会领到任务,负责自己片区的安全。
人民公园游乐场里,一名男子在查看房产广告,30万能买到一处100多平的大房子。
网吧里走出的青少年。
新城里的夜生活同样丰富。每天晚上,东湖公园沿岸大楼都会亮起硕大的LED光幕,昭示这个城市的骄傲。而在老城对面,温州人开的皇朝娱乐城夜夜笙歌,直到凌晨3点,仍会有歌声传出。图为午夜时分,新城大街上走过的情侣。
每逢周日,喀什城外会举办牛羊大巴扎,这是劳作了一周的人们的节日,连不买东西的人也会趁这天来赶个热闹。牛羊大巴扎按牛、羊、马、驴划分了区域,一头牛羊能卖到上万元的价格。
牛羊大巴扎上,一名男子买了羊,老板帮他把羊捆在摩托上。
牛羊大巴扎上就有肉铺,店员们正在宰羊,现宰现卖。
赶完巴扎,我一路向西,开始向中国最西边的县城乌恰行进。天气好的时候,市区里吐曼河清澈,树木随处可见,几乎让人忘了旁边是比绿洲更加广阔的荒原。而出城不到半个小时,就变成了戈壁的地盘。据说,事业单位的公职人员每年都要出动,在戈壁滩种上新的树苗,跟风沙抢夺居住空间。这是沙漠边缘人力与荒芜的永恒斗争。图为公路边的戈壁滩上,新的树苗刚刚被种上,滴灌水渠横切过地面。
沿路的援疆建设工地,在荒漠里起高楼。
中国最西端的乌恰县是柯尔克孜族聚居区,一部分柯尔克孜族人被扶贫搬迁到政府建的村子里。
三名南疆基层公务员(也称作内招生)拿着生活用品和报纸,准备送给“结亲”的柯尔克孜族村民。每年,内地高校都会选派内招生到南疆四地州担任乡镇基层干部。在基层,这些年轻人会跟当地的少数民族村民“结亲”,每月都会住在“亲戚”家帮忙,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互相帮助。
柯尔克孜族人家里,大家坐在地上聊天。女孩的父亲为了子女上学方便,选择了搬迁。家里的墙上贴着汉语识字和数学学习玩具。
设施齐全的房屋内,挂着新做好的柯尔克孜传统服装。
一天后,我驱车前往塔吉克人的聚居地——塔县,那里海拔3000米高,四周都是白雪皑皑的山。他们自古就居住在天山山脉中过着与世无争的游牧生活。一路上,路中央隔三差五就有羊群、牛群,或者单只骆驼,悠哉悠哉地经过,只有听到大货车的刺耳喇叭声才会稍微加快脚步。有时路边还有冰川融雪而成的河流。水是碧绿色,但冷得没有一个人敢下水沐浴,即使在夏天最暖和的时候也是这样。图为去塔县路上的风景。
在布伦口沙湖观景台,游客一到,柯尔克孜族一家人忙上前推销玉器。项链几十元到上百元不等,玉石则最高要价8000元。
驾车到达卡拉苏口岸时已是傍晚,我看见口岸门口有一排大汉在招手搭车去塔县。捎了两个人上车,我才发现语言不通。直到他们掏出了护照,指着塔县的方向用汉语说:“购物,购——物——”
我才明白他们是塔吉克斯坦人,要去塔县的市场采购。后来,我放起了塔吉克斯坦民歌,塔吉克大爷听得开心,从后排拿出了碎屏的智能手机,放起了他在雪地里开卡车的视频,表示他是跑运输的大车司机。
回到喀什,我去了声名在外的国际大巴扎,那里是一些维族女性“买买买”的最佳场所。喀什国际大巴扎门口,人们排队等待通过安检。
国际大巴扎附近的桥头清真寺书屋,下面的标语“各民族要像石榴籽那样紧紧抱在一起”,是我觉得所有标语里本土化最好的一句。
结束旅程之前,我还是回到了老城,夕阳西下,一位老人走在街道上。我的“诗和远方”不过是另一些人的琐碎日常。我不知道穿“阿迪达斯”长大的下一代会不会嫌西服小帽老土,也不知道老城是否总有一天要被商业叫卖声淹没,但是此刻,古老的历史依然弥漫在空气里,深远而安详。而我也只能见证着,感受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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