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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的代课教师
发布时间:2020/1/10  阅读次数:1317  字体大小: 【】 【】【

  
大凉山深处,一人,一驴,七个小时踽踽独行。穿过荒无人烟的密林,踏过溪流、石块和泥泞的小道,郭普全用驴将6个孩子的“营养餐”,从两河乡中心学校送到俄洛村教学点。作为全乡最后一名代课教师,郭普全把人生中最宝贵的28年时光,安放在了这个偏远贫困的地方。北青深一度 蒲晓旭/摄(本栏目由华夏银行特约)

  
四川甘洛县两河乡泥觉村,现年49岁的郭普全站在一间废弃教室的黑板前,他曾在这里为泥觉村的孩子们授课。1989年第一次来到泥觉村代课时,郭普全才21岁。郭普全是四川雅安汉源县铁厂村人,尽管只有初中学历,但在当时已是村里文化最高的人之一。随着当地对教育越发重视,孩子们都被送至附近的田坝镇上读书。泥觉村教学点也于2012年关闭。

  
因为村里条件简陋,教室几经更换。这是郭普全刚到泥觉村代课时使用的首间教室,他曾在此教十几位彝族孩子基本的汉语和算数。教室由一间羊圈改成,因窗户没有玻璃,冬季冷风往里直灌,只好搬石头堵住,依靠屋顶的透明亮瓦照明。墙壁上,还依稀残留着当年村长用毛笔写给孩子们的激励语——“穷不读书,穷根难断。富不读书,富不长。”

  
泥觉村里另一处曾被用于上课的教室,如今已经废弃,地上撂着几袋化肥。在代课初期,郭普全不会彝语,孩子们也听不懂汉语,上课十分吃力。比如教他们认识“1”,就数起一根手指连说带比;教他们认识汉字“多”,就捡些小石子或木棒摆成不等的两堆,再对着多的那堆连说带比。而郭普全也试着向孩子们学些简单的彝语,教学双方只能慢慢适应和磨合。

  
在泥觉村任教几年后,郭普全掂量着每月60元的工资,自觉太过艰苦,索性辞职。老支书阿什克布便和村长两人走了一天山路,赶到郭普全在汉源的老家,请他无论如何回来代课,帮孩子们走出大山。再加之父亲的劝说,郭普全最终返回泥觉村代课至今。图为已退休的78岁的阿什克布。

  
那时,泥觉村全村人畜饮水全靠一个水塘,但到了为期半年的枯水期,村民们就要走一两公里外出背水。为了留住郭普全,老支书阿什克布隔三差五地帮郭普全背水。十年前,当地政府将两公里外的溪水引入了村。如今,村民们只要拧开水管,泉水就喷涌而出。图为一位泥觉村的女孩在院中用自来水洗菜。

  
1993年,与泥觉村相邻的俄洛村教学点的老师走了。此后,郭普全在为泥觉村代课的同时,又兼顾起俄洛村的教学。直到2012年泥觉村教学点关闭,他一直是这两所村小唯一的老师。俄洛村教学点的教室设在村委会图书室,虽不宽敞明亮,但对于只有6人上课的村小,教室已足够大。2017年9月30日,郭普全正在讲课,除一名女生缺席,当天共有5人上课。

  
放学前,郭普全为学生批改作业,有问题的,就当场讲解。郭普全表示,自他1989年代课以来,教过的学生中,已有10人考上大学。在泥觉村,甚至有一家出了3名大学生。虽然这10人都是专科生,但对偏远山区而言已属不易。

  
放学后,郭普全买了一盘鸡蛋,小心翼翼地往泥觉村走。在他身后,是今年新修的水泥路。虽然现在只给俄洛村代课,但他仍住在泥觉村。因此,每个上学日依旧要在泥觉村和俄洛村之间往返。直到3年前,一位志愿者捐给他一台摩托车,之后他一直骑车去俄洛村上课,单程只用26分钟。只是近期摩托送修了,他还没有取回。

  
在通公路之前,郭普全一直走的是右手山坳间的小路,他曾被坡上滚下的石头砸中脚踝,也曾几次被后方突然袭击的狗咬伤腿部。郭普全想过将两村的学生合并教学,但两村之间存在一个垭口,夏季泥泞难行,冬季高寒缺氧,孩子们行走不便,于是只好自己每天步行往返三小时,走完这10公里山路。粗略计算,在凉山代课的28年间,他为教育而走的路已达6.6万公里,足够绕赤道1.6圈。

  
2012年起,当地开始施行学生营养餐。因为公路绕行太远,每半个月,郭普全就要牵着从村民那借来的驴或马,往返走7小时的山路,从两河乡中心学校给孩子们领回包括牛奶、面包在内的食品。因为路途遥远,有时在路上饿了,他会摘些野果裹腹。

  
行至一片树林的深处,郭普全让驴吃些草,自己也趁机休息一下。密林中一派原始景象,郭普全不禁掏出手机拍照。这部市价约为郭普全一月工资的智能手机,是一位爱心人士今年送给他的。这片树林荒无人烟,溪流密布,泥泞不堪,穿越过去至少需要一小时。自学生营养餐施行的5年间,这样的路,他已走了大约80个来回。

  
走出密林,郭普全还要牵着驴走完一段长约2公里的河道路,才能走到相对平坦的区域。河道内不仅淌着溪水,还充斥着大小不一的石块,走起来十分艰难。

  
经过大半天的艰难跋涉,傍晚时分,郭普全终于回到了他在泥觉村的住所。他将毛驴身上成袋的食品搬进屋子。第二天便是国庆放假前最后一天上课,他要将当天的营养餐发到学生的手中。

  
天黑后,郭普全开始做晚饭。他用电炉炒菜,身后的电饭锅里正煮着米饭。郭普全刚到泥觉村时,村里还没通电,做饭取暖全靠烧柴。村里为了留住他,特地将一座埋葬先人的山划给他一人捡干柴。但因柴禾需求太大,他不得不常到其他山上去拣。清晨去,则会耽误上课,放学去,捡不了多少又天黑了,因此只好占用休息日去。直到2003年村里通电后,郭普全用上了电饭煲、电炉子,才彻底告别拣柴岁月。

  
郭普全做饭的菜板,是一块已经砍得残缺的木块。无论切菜或切肉,都用它完成。

  
晚饭一共两个菜,分别是炒土豆丝和水煮清早剩下的炒莲花白。因为当天要给学生拉回营养餐,他清早便出门了,这实际上是他当天的第二餐。简陋的房间里杂乱不堪,既当厨房,也当客厅和餐厅。整个屋子甚至找不到一张饭桌,只好把菜摆在长条凳上。

  
郭普全的屋子一共两间,外面用来做饭和吃饭,里面用来睡觉。多年来,他始终独居于此。为了减少开支,他平时很少回西昌与妻女团聚。目前,郭普全的月薪为800元。此前,他分别拿过450、300、180、150、100、80和60元的月薪。好在他同时为泥觉、俄洛两村代课时,能领到双份工资。即便这样,每年寒暑假,他还要去甘洛的铅矿下矿井背矿石,赚钱补贴家用。可如今上了年纪,已经背不动了。

  
郭普全翻出了自己的备课本。在村里代课28年,他的房间里堆满了各种书籍和教学相关的杂物。

  
郭普全的教材及备课本,上面写着教学要点。

  
夜里,郭普全去给村民还毛驴。因为在泥觉村没有喂养牲畜,每次领学生营养餐,他都要问别人借驴或马。郭普全在村里人缘很好,因他在村里代课,村民起初频繁给他送蔬菜,后来因为送的太多吃不完坏掉,索性让他自己去地里摘,至今也是如此。

  
第二天课间,俄洛村教学点的孩子们吃上了当天的营养餐——一盒牛奶和两块沙琪玛。而这些食物,正是郭普全走了大半天山路,从两河乡中心学校驮回来的。

  
这个国庆和中秋假期,郭普全选择留在村里收土豆。四五年前,他在村里开了一亩地用于种土豆,预计今年能收获一吨左右,一部分自己吃,一部分卖钱。按去年每斤8毛的市价,估计今年能换来千元左右的收入。

  
2017年10月,一位泥觉村村民骑着马,准备上山将收获的土豆运下来。在修通泥觉村去往镇上的公路之前,村民们几乎就是这样吆喝着驴、马,沿小路驮着土豆去镇上换回大米。2010年公路开通后,商贩便开着车进村收购农产品。村民们在家门口,就可以将自己种的土豆、莲花白卖成钱。

  
不但路越来越好,泥觉村村民家的茅草房、土坯房也渐渐换成了砖瓦房,后来又建起了蓝顶的水泥房。

  
泥觉村村民阿时阿来子家的新房上,挂着“移民搬迁户”的牌子,新房的墙面,一改老屋的土坯,贴上了整齐的瓷砖。几年前,泥觉村村民享受扶贫政策,在政府的补助下,按照一定标准纷纷搬迁建起了新房。尽管绝大多数村民都在那时搬了家建了新房,但郭普全却因没有钱,未能搬迁。

  
郭普全目前居住的房子是危房,他头顶的门框,已经出现垮塌的迹象。如今,在扶贫政策的支持下,郭普全在泥觉村新建了一套60平米的水泥房。只待水电接入,他就可以入住。

  
晚上,郭普全搬开原本摆在桌上的案板、菜刀和碗筷,开始备课。随着教育水平的提高,自上世纪末起,国家已开始逐渐清退代课老师。作为中国贫困地区最后一代代课教师,郭普全说唯一让他感到宽慰的是,在有关政策的支持下,他去年办理了养老保险,将来可以领取养老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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