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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辈子的柿
发布时间:2022/10/23  阅读次数:7328  字体大小: 【】 【】【


即将霜降,吹来脸庞的风却早已寒凉,一阵一阵刀剑相逼,更别说霜落了以后,“气肃而凝”,世界一天比一天冷酷。
最怕这样的清秋天,目送美好离开,徒留光秃秃的落寞,幸亏好柿成霜,喜从天降,一个个小红铃铛挂在天际,燃起了唯一的光亮。
  

“清霜染柿叶,荒园有佳趣。留连伴岁晚,莫作流红去。”诗人范成大说有了柿红的荒园不荒,清秋不清,反而徒生趣味。
暂伴留连的,不只是柿子红不肯掉落,留给寒雀经冬。暂伴留连的,亦是在寂静无声的日子,生命还在流动,没有匆匆而去。
柿子的一辈子很长。


若不是霜染柿红,一棵柿子树,实在是一点看头都没有。
长得硬邦邦,裸露出来的枝干有很深的沟纹,裂成一块一块,整株光秃秃,了无生气的样子。
可是那皱纹里居然会长出了绿叶,嫩嫩地,被春阳照得闪闪发亮,眼里心里不免感动:这饱经风霜的枯老竟还能这般鲜活?
  

这正是柿的一辈子。看似腐朽不堪,一年又一年,由绿到老,由老到新,生命永远流动。
老家就种着这样的柿子树,房前屋后各一株。大抵是眼前的天天瞧着,对它感情颇深,希望它能把柿子挂满整树。
  

三两年过去了,柿子树还常年稀稀疏疏,叶不大盛,没有果实,实在可怜得紧,大人就把它砍了,不愿再活下去。屋后那株被人遗忘,悄然挨过辛苦年间,倒愈发丰茂,远远望着比天还高。
后来才知道柿子树五年方结果,十年盛果期,但能一直结到100年以上。于是这棵树带给我们的欢喜,年年如约。
  

三月便开始长叶子,顶成一整个绿冠的时候,青森森的叶子中间蒂结绿柿,变成一把厚重的巨伞,伫立远方,如某种庇佑。
到了秋天青柿变黄,风霜来了一阵阵袭得树都枯了,流露出光秃秃的沧桑,柿子倒好像把积蓄了一年的力量都努了出来,使了劲地红,热热闹闹地挂满枝头。
  

让人不由得心怀希望,相信萧瑟衰退的日子还会柿柿如意。后来村里人去楼空,柿子树依然还是年年长岁岁红,春生夏长秋来,从未改变过什么。
但于我看来总觉哀伤,人走屋空,只留它肃静落寞,却总还坚持屹立在那里,总还期待曾经充足的人气回来,就算望眼欲穿也并不倒下。
柿子的一辈子,比一个人的一生要长,比一份情还要深。


长在城市的柿子,红了后就成了风景,人们扛着长枪短炮争角落,然而太过熙熙攘攘就不美了。
长在山里的柿子,背后总有一抹山青,火红的柿子映照着带来光明,很能给粗粝的山落长精神。姬公尖是徽州山顶的一个小村落,遍植柿子,年年秋来,处处挂满了红灯笼。
  

人们身上背着包爬上树,开好口的长竹竿往远处的柿子一伸一夹,巧劲掰下来,小心呵护着,往兜里装。
霜打的柿子甜,软得透明,一掰汁水就便趁机而下,浸得手指黏黏糊糊,忙忙吃起来,绵绵的颗粒像吃豆沙。还没软的一些,一筐筐驼回家,做成柿饼。
  

守在家里的云仙拉来凳子,坐在圆箕前,抿着嘴,小刀子一一剔下柿蒂,刨了皮,绑了绳子串起来挂在屋外晾晒。来来回回,直到日落,柿收结束。
这一件事,云仙做了一辈子。现在八十多岁,动作很慢,静得好像时间仿佛不动,但偶尔会抬起头,朝外望去,外面有座山,山的过去有点光,“她的心很静,有时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。”
这倒是很像柿饼。日晒夜露,水分与糖分慢慢蒸发,随着气温愈低,糖溢到柿子外形成结晶,就像夜里落了霜,称柿霜。鲁迅说,“又凉又细腻,确是好东西”。
  

然而柿霜使柿饼变得跟老树皮一样,死硬木讷,咬一口不带松动的,但却只消一杯温开水,就能化去硬邦邦的壳,柿饼的心甜软如初,吃起来清凉清凉。

柿饼慢慢放,能很长久,还很甜。这些一件事做了一辈子的人,和它很像,看似寂静无声,但很隽永长久,生命的气息一直都在。
  

一件事,慢慢做,也有一辈子那么长。有时候我们就是太在意外面的世界了,激流勇进地,却总是一时意气,因为任何热闹都是短暂。
便总佩服择一事,事一辈子的人,愿以时间为赌注,赌一个长久的未来。
  

“思君令人老,岁月忽已晚。”年又霜降,远远望去,深秋天已然萧瑟,无花无叶也无果,唯有瘦骨嶙峋的枝桠,直指天空。人间岁晚,萧索孤独。
柿子却总是最懂人的一个,风刮过,霜打过,倒越发鲜妍甜美,一只只像小红灯笼,于暗夜深处燃起希望。
霜降,是柿子寄予的陪伴。
这个深秋,就愿心如柿心,没有被这寒风吹乱,没有被岁月催得慌张,没有忧伤,仍旧静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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